——从《辩护人，你够了》说起
▍文 仲若辛
▍来源 公众号辩护人Defender
重庆女检察官幺宁消停多年之后，杭州女检察官林春弟以一篇《辩护人，你够了》网文再起波澜。《辩护人，你够了》所称“国家不允许你妈妈输”，引起诸多刑辩同行的不满。我觉得，林春弟检察官对法律没有学好学精，满脑子还是那种打击打击打击的陈腐追诉理念，而这种理念，和现代诉讼文明格格不入，有违刑事法治精神，也正是这种理念，酿成很多冤案苦果。
实际上，现代刑事诉讼承担着打击犯罪与保护人权的双重职能，不可偏废一方。《刑事诉讼法》第一条就开宗明义：刑事诉讼法是“为了保证刑法的正确实施，惩罚犯罪，保护人民”；第二条规定的刑事诉讼法的任务，也表述为“保证准确、及时地查明犯罪事实，正确应用法律，惩罚犯罪分子，保障无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尊重和保障人权”。刑事诉讼法被称为保障人权的小宪法，与此相关的，刑事诉讼法框架下的辩护人制度、非法证据排除制度、无罪推定原则等系列规范的设计，也正是为了打击犯罪，同时兼顾保障人权。
刑事诉讼，两造对抗。若说公诉人代表国家起诉便“国家不能输”，那么只能让被告人输。果如此，则辩护人制度、非法证据排除制度、无罪推定条款便成了挂在墙上的咸鱼。近年来平反的一个个冤案表明，当初公诉人口口声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案件，其实是事实并不清楚、证据并不充分。域内刑事司法无罪判决率虽然极低，但毕竟也有万分之几的案件被法院判决无罪，至于在侦查阶段撤销案件、在审查起诉阶段不起诉的其他途径无罪化处理的就更多。这些依据刑事诉讼法做出的各种样式的无罪化处理，也都说明，不是“国家不能输”，而是“国家可以输”，国家该输的时候就要输。申言之，不仅在刑事诉讼中国家可以输，在行政诉讼中国家也可以输。如果不允许国家输，行政诉讼法岂不可以废除？
重打击轻保护，虽常怀朴素正义情感，但早已被现代刑事诉讼文明摈弃。不仅“尊重和保障人权”已经写入刑事诉讼法，而且，检察官系列工作规范也明确了，检察官办案，不仅在于打击犯罪，更在于保障人权。
新修订的《检察官法》第五条规定，检察官履行职责，应当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秉持客观公正的立场；检察官办理刑事案件，应当严格坚持罪刑法定原则，尊重和保障人权，既要追诉犯罪，也要保障无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
《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三条规定，人民检察院办理刑事案件，应当严格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以及其他法律的有关规定，秉持客观公正的立场，尊重和保障人权，既要追诉犯罪，也要保障无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
《人民检察院公诉人出庭举证质证工作指引》第三条规定，公诉人出庭举证质证，应当以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为指导，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注意运用逻辑法则和经验法则，有力揭示和有效证实犯罪，提高举证质证的质量、效率和效果，尊重和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其他诉讼参与人诉讼权利，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
以上法律条款及工作规程，体现了“检察官客观义务”的现代司法理念。
检察官客观义务，又称检察官客观公正义务、检察官客观性义务、检察官客观公正原则，是指检察官为了实现司法公正，在刑事诉讼中不应当站在当事人立场，而应站在客观中立的立场上进行活动，努力发现并尊重案件事实真相。①
按照刑诉法学家龙宗智教授的经典归纳，检察官客观义务的内容包括，客观取证义务、中立审查责任、公正判决追求、定罪救济责任、诉讼关照义务、程序维护使命。②检察官客观义务的要义有三：坚持客观立场、忠实于事实真相、实现司法公正。其中坚持客观立场是基石，忠实于事实真相是核心，实现司法公正是目的。③要求检察官负有客观义务，是为了防止检察官在行使控诉职能时，将自己作为实质上的当事人，从而把追求胜诉作为唯一追求。
林春弟检察官也许不知道的是，检察官客观义务是世界不同法系国家和地区普遍接受、国际准则确认的一项重要法律制度，也是检察官的重要行为准则。惩罚犯罪与保障人权相统一是刑事诉讼的目的。由于公权力与被追诉者双方实力悬殊，难以平等对抗，所以，各国除在诉讼制度上和机制上通过限制控方权力、加大控方责任、赋予辩方权利等机制来平衡双方实力之外，还明确检察院负有客观义务，要求检察官在追诉犯罪的同时，注意保护犯罪嫌疑人的权利，以进一步平衡控辩双方的实力。
令人遗憾的是，重打击、轻保护的理念已深植于一些司法人员的内心，杭州检察官林春弟的《够了，辩护人》，也正是这种理念的沉渣泛起。
注释:
①朱孝清《检察官负有客观义务的缘由》，《国家检察官学报》2015年5月第23卷第3期。
②朱孝清《检察官客观公正义务及其在中国的发展完善》，《中国法学》2009年第2期。
③同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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