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彭劲秀
▍来源 共识网
摘要：晚清政治腐败，但当局对那些在这起冤案中负有责任的要员革职查办了一大批。尽管此案杨乃武和小白菜都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朝廷对官员的问责最轻的也是革职，而当下对被冤杀的呼格吉勒图案的问责，最重不过是严重警告和记大过处分，无一撤职!
呼格吉勒图冤案是指1996年4月9日，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毛纺厂的青年职工呼格吉勒图(报案者)被认定为是这起奸杀案的凶手。案发仅仅61天后，法院判决呼格吉勒图死刑，并立即执行，当时呼格吉勒图年仅18周岁。
2005年，被媒体称为“杀人恶魔”的内蒙古系列强奸杀人案凶手赵志红落网。他天良发现，主动交代的第一起杀人犯罪就是1996年4月9日毛纺厂女厕女尸案。赵志红的坦白交代，引发社会的广泛关注。
经过媒体、公众和政法机关正直之士的艰难努力，2014年11月20日，呼格吉勒图案进入再审程序。12月15日，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对再审判决宣告原审被告人呼格吉勒图无罪。这起历经18年的沉冤终于真相大白。呼格吉勒图父母李三仁、尚爱云夫妇当即向内蒙古检察院递交对办案人员控告举报书，要求依法追究制造这起重大冤杀案的责任者。有关机关和部门启动追责程序。经过一年多的调查，日前，内蒙古公布了呼格吉勒图案的追责结果，对27人进行了追责：
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副队长任俊林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五处预审科民警韩继平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刘旭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副队长赵月星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技术员任呼镇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侦查员孙永林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五处预审科民警马向红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五处预审科科长孙庆荣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五处副处长王日东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局长郑润民党内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局长王智党内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批捕处处长胡兰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批捕处副处长彭飞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员刘登庭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公诉处处长陈虎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助理检察员韩和平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郭利平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文达党内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长梁国裕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长助理杨小树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书记员闫明旺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时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助理审判员白玉林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时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助理审判员李伟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张凤仪党内警告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助理审判员宫静行政记过处分;给予时任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助理审判员呼尔查行政记过处分。
除对时任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冯志明因涉嫌职务犯罪，依法另案处理外，对其余26名责任人，最重的党纪处分是严重警告，最重的行政处分是行政记大过。在党纪处分和行政处分中。严重警告和行政记大过都属于较轻的处分，不影响他们的职务和待遇。
而且，对作出呼格吉勒图冤案死刑最后判定的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责任人员刑一庭庭长梁国裕、刑一庭庭长助理杨小树、刑一庭书记员闫明旺、刑一庭助理审判员白玉林、李伟5人只分别给予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或行政记过处分。高院受处分的5人中，除刑一庭庭长梁国裕一人外，其余4人分别为庭长助理杨小树、助理审判员白玉林、李伟和书记员闫明旺，对时任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的院长、副院长无一问责。
此案的问责结果公布后，舆论大哗，公众普遍认为处分太轻。遭受冤杀的呼格吉勒图的父母认为：这样的追责结果 有比没有更残忍。呼格吉勒图的母亲尚爱云老人反复说“挺痛心的”，在电话中抽泣起来。她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追责启动了一年多，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得知消息时，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接受不了。因为在她想象中，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此时此刻，我不禁想起晚清时代发生的杨乃武和小白菜冤案的案情和问责结果：
清末同治十一年三月初四(1872年4月)，浙江余杭年轻貌美的毕秀姑(外号小白菜)与余杭镇上一家豆腐店伙计葛品连(俗名葛小大)结为夫妇，葛品连入赘作毕家的上门女婿。婚后一个月，租住在杨乃武澄清巷口余屋。小白菜手脚勤快，常帮杨家做些家务，她的美貌和勤劳深得杨家的喜爱，待她如同家人，时常叫她同桌吃饭，杨乃武还教小白菜识字读经。时间一长，市井街坊便有了羊(杨乃武)吃白菜(小白菜)的流言蜚语，葛品连也有所闻。为避开闲言碎语，同治十二年(1873年)闺六月，小白菜搬出杨家，搬到太平弄王心培间壁县差赵福庆一间闲房租住。
葛品连患有流火病疾，同治十二年(1873年)农历十月初五，葛品连突然发冷发热，小白菜叫丈夫在家休息不要去豆腐店，他仍撑着要去。到了十月初九早晨，他从豆腐店回家途经大桥一小茶点店，买了粉团吃，原本有病的他吃后恶心呕吐不止，到家就倒在了床上，疑是痧症，服了萝卜籽、万年青，随后叫小白菜去买了东洋参、桂元。买来后小白菜为他喂入口中。葛品连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口吐白沫，申时猝然暴死。
葛品连死后，葛母沈喻氏联想到住在杨家时的流言蜚语，认为儿子死得可疑，便连夜到县衙喊告追问，要求验尸。
十一日，知县刘锡彤带仵作(验尸衙役)沈祥、门丁沈彩泉前往。沈祥没有按规定用皂角水擦拭验尸银针，把口鼻流入耳中的血水看作七孔流血，疑是生烟土中毒。皮肤青黑色，沈彩泉坚称砒霜中毒身亡。
刘锡彤想起幕僚陈竹山(陈湖)谈起过“羊吃白菜”的传闻，认定这是一起奸情杀人案件。于是连夜对小白菜“突审”，在白公祠令成她供出砒霜来源及与杨乃武的私情。小白菜多次矢口否认。但在严刑逼供之下，被迫屈打成招，违心按知县的旨意供认了与杨乃武有私情，用杨给的毒药谋害亲夫葛品连的罪行。
刘锡彤获得口供后，于十月十二日黎明传审杨乃武。杨说十月初五那天在南乡岳父詹耀昌家，不在余杭，如何给小白菜毒药，还以举人身份藐视刘锡彤。刘恼羞成怒，用夹棍、火砖重刑杨乃武招供。刘锡彤自认案情已明，遂向杭州知府陈鲁作了禀报。刘锡彤为了坐实此案，在移送案宗时将死者“口鼻流血”改成“七孔流血”，将小白菜供的十月初五改成十月初三，以掩盖杨说十月初五那天在南乡岳父詹耀昌家，不在余杭，没有作案时间的申辩事实。
十月二十日，杨乃武、小白菜押解杭州，陈鲁在审讯中严刑拷打，夹棍之下杨乃武几度昏死，出于本能被逼认罪。当追问砒霜来源时，他记起从杭州返余杭途经仓前，街上见过有爿药铺，胡乱谎说向钱宝生买了40文红砒的老鼠药。
药店店主名叫钱坦，而杨乃武重刑之下胡供钱宝生。当县衙要钱宝生作证卖砒霜给杨乃武时，钱坦说，我店从不进货砒霜，更不曾有买砒霜给杨乃武过，况且我也不叫钱宝生。陈竹山、章浚受刘锡彤授意，写纸条规劝钱坦承认卖过砒霜给杨乃武，并保证他不与杨乃武当面对质。他还吓唬钱坦，如不从会有无尽的麻烦。老实胆小的钱坦在恐吓之下，糊涂地写下了卖砒霜给杨乃武的证言。后来刑部要提人证到京时，钱坦突然死亡，这很难排除是县衙派人杀人灭口的嫌疑。
有了杨乃武、小白菜的口供和“钱宝生”的证言，杭州知府陈鲁依据《大清律例》，作出杨乃武斩立决、小白菜凌迟处死的判决，并于同治十三年(1873年)十一月六日上报浙按察司。按察使蒯贺荪虽觉得可疑，但看了刘锡彤的保证，也就不再说什么，将案件上报至浙江巡抚杨昌浚。
杨昌浚接到案件，立即派黄岩候补知县郑锡皋去仓前暗访。郑锡皋将此事告知刘锡彤，刘锡彤得知便用重金贿赂了郑锡皋。郑锡皋回禀杨昌浚结论是：此案刘锡彤审理得“无冤无滥”。得到报告的杨昌浚进行会审，仍照原杭州府的判决，于同年十二月二十日上报朝廷。
得知判决，杨乃武姐姐杨淑英深信弟弟的品行和清白。为了救弟弟一命，她四处奔波。当她得知葛母前后供词不一，爱仁堂从未卖过砒霜，决定上京申冤。可杨乃武经县、府、按察使、学政、巡抚层层严刑，强令承认，他以为天下乌鸦一样黑，无清官无理可言。当杨淑英叫他写诉状，他已失去信心，在姐姐的一再劝说催促下，在杭州监狱，杨淑英跪其侧旁，杨乃武趴在地上写了诉状，并请忘年交李亘塘老先生过目。老先生对杨发生的不幸早有所闻，他从头到尾认真看了诉状，认为其中“江南无日月，神州无青天”之句欠妥。于是李老先生将“神州无青天”的“无”改成了“有”字，以消除官员的反感。
同治十四年(1874年)四月，杨乃武姐姐杨淑英赴京向都察院递状，都察院批回浙江巡抚复审。九月，杨乃武妻詹彩凤向步军统领衙门递交申诉状，仍批回浙江复审。接谕旨，杨昌浚会同按察使蒯贺荪亲提严审。还将案件交由绍兴知府龚嘉俊、富阳知县许嘉德、黄岩知县陈宝善共同复审。复审中杨乃武、小白菜均翻供。
案件迟迟不能审结，引起了各种猜测，负责稽查的刑部官员王书瑞提请注意有人想用拖延的办法欲使犯人死在狱中，以维持原判。他上奏朝廷另派大员查办此案，并确保狱中人员的人身安全。上奏获准后，两宫皇太后谕旨兵部左侍郎提督、浙江学政胡瑞澜主持复审。胡瑞澜又动了极刑维持原判，将证供送军机处。户部给事中边宝泉注意到此案在审讯中有官官相护之嫌，便上奏将案件移交到刑部审理。
内阁中书汪树屏(余杭中桥人)等浙籍十八名京官，非常关注发生在家乡的这桩轰动全国的大案，他们意识到这或许是一起冤案，为防刑部提出疑点，可能会被胡瑞澜等弥合得看不出破绽，这就意味着冤案将永久无昭雪的一天。在这紧要关头，他们联名上书都察院。
杨毕案也惊动了朝廷一些高官，户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同治光绪的老师翁同和，听取夏同善(兵部吏部右侍郎，“南书房行走”)介绍案情后，仔细查阅了审讯记录与诉状，发现诸多可疑之处，逐条签出歧异，请刑部发回更审。都察院和步军统领衙门上奏提请重审。在众多正义官员的奏请下，两宫皇太后批示此案提交刑部重审。
接着，杨乃武、小白菜和原审办案人员连同葛品连尸棺及卷案一并解京。光绪二年(1876年)十二月初九，刑部邀请都察院、大理寺一同进行刑部大审，满汉六部都到堂。杨乃武膝伤未愈，准许席地而坐，小白菜和其他证人也据实陈述，推翻了先前的不实之词。同日，在京朝阳门外海会寺开棺验尸，刑部特别请出80多岁有着61年验尸经验的老仵作荀义亲自动手。葛品连尸肉腐烂，但骨骼完整，老仵作打开头颅囱门骨，验十指十趾骨，均见骨黄白，报：“此人委实病死，不是砒毒。”
至此，该案最终真相大白，杨乃武与小白菜绝处逢生。
光绪三年(1877年)二月十六日，刑部向两宫皇太后和皇帝上奏审理结果，推翻原审判决，并对制造冤案的责任人提了处理意见。同日，下谕旨曰：“巡抚杨昌浚据祥具提，既不能据实平反，奏旨交胡瑞澜提审后，复以问官并无严刑逼之词，哓哓置辩，意存回护，尤属非是。杨昌浚着即行革职，余着照所议完结。人命重案，罪名出入攸关，全在承审各员尽心研鞠，期无枉纵。此次葛品连身死一案，该巡抚等讯办不实，始终回护，几至二命惨罹重辟，殊出情理之处!嗣后各直省督抚于审办案件，务当督伤属员悉心研究，期于情真罪当，不得稍涉轻率。”（清史列传•杨昌浚传）
晚清当局对这起冤案的问责结果是：
浙江巡抚杨昌浚、兵部左侍郎提督、浙江学政胡瑞澜革职;余杭知县刘锡彤革职，发往黑龙江效力赎罪，年逾七十不准收赎;杭州知府陈鲁革职;黄岩知县郑锡皋革职(暗访仓前时为后补知县，后擢升为知县);与胡瑞澜共同审案的宁波知府边葆城、嘉兴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德恒和龚世潼革职;杭州府幕友章浚革去训导;仵作沈祥杖八十，判徒刑二年; 门丁沈彩泉仗一百，流放二千里。
浙江按察使蒯贺荪已死，生员陈竹山也死于北京狱中;免于追究。
杨乃武和小白菜的遭遇虽然是屈打成招的冤案，但是毕竟活着得到了平反。晚清政治腐败，但当局对那些在这起冤案中负有责任的要员革职查办了一大批。尽管此案杨乃武和小白菜都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朝廷对官员的问责最轻的也是革职，而当下对被冤杀的呼格吉勒图案的问责，最重不过是严重警告和记大过处分，无一撤职!
笔者理解呼格吉勒图父母的心情，赞同其对责任人员问责结果的不满，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认为“这样的追责结果 有比没有更残忍”，而是认为，有关方面对呼格吉勒图冤案的问责是值得赞许的，因为问责毕竟比不问责好。
但是，我同时认为，有关方面对呼格吉勒图冤案的问责虽然不好说是流于形式，但可以说是过轻的，不彻底的，不能最大限度地起到警示作用，不利于惩恶扬善，不利于公民人身权利的维护，不利于冤假错案的防范，不利于国家法律的实施，不利于国家的法治建设。
借用呼格吉勒图母亲尚秀云的话说：追责结果只要还能“过得去”，给公众一个交代就行，家属不会执意追着不放。“我们从始至终并非想要追责所有的办案人员，只是希望起码能对那些主办人员比如那些对呼格严刑逼供的人、造假的人，有个明确的法律责任认定。不是要把他们咋样，但总得有一个法律结论。他们当年咋办的案?咋立的功?”
她还认为，追责结果并没有到位。“这么大的案子，一个无辜的孩子生命停留在18岁了，就一个行政记过、警告就完了?我真的担心，这种浮皮潦草的追责，能让当年那些办案人员认识到错误吗?连责任都没追究到位，以后他们能尽力去办好案吗?” “该谁承担的责任，谁就一定要去承担。这也是为了让以后的办案人员不再犯错。”他们期待通过呼格案的平反与追责，能对后来的办案人员起到警示作用。
就在前两天，尚爱云还跟老伴儿念叨，一年多了，追责的事情总得在年底前有一个结果。她说，没想到等来这样的结果。“有谁征求过我们的意见?这个结论，比没有结果更残忍。”
据了解，呼格父母曾被检察院接待人员告知，出了追责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但截至昨日上午8时40分，结果公布近8个小时，家属未得到有关部门的通知。她说，家人现在情绪比较激动，不知还有什么渠道能够反映他们的意见。且从平反至今，也没有一个部门登门来道歉，向家人说一声“对不起”。
比较两案，令人感慨万端。同治十二年(1873年)农历十月初五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发，知县刘锡彤主观臆断，刑讯逼供，篡改笔录，制作伪证，杭州知府陈鲁偏听偏信刘锡彤的汇报，依据《大清律例》，作出杨乃武斩立决、小白菜凌迟处死的判决。杨家进京申诉后，经多次复查复审，最后刑部重审。开棺验尸，终于光绪三年(1877年)二月十六日，刑部向两宫皇太后和皇帝上奏审理结果，推翻原审判决，并对制造冤案的责任人提了处理意见。同日，下旨问责，对一批对冤案负有责任的官员，革职的革职，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此案从案发到问责仅3年多时间。而呼格吉勒图冤案从1996年4月9日案发，到2016年1月31日问责结果公布，历时20年，而且对责任人员无一撤职。悲夫!
2016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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